凤云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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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群死忠粉。
凤云巅‖眷流年‖妙谛‖好困
谨慎相处。

【晏周】凄美地【全文重修】

*万字预警

*又名《爱情纪年史》*

*病态晏*

*特别狗血狗血狗血狗血*

*BE 重要角色死亡*

*晏氏兄弟亲情向*

*出现大量北方方言*

*请再次检查您的心理承受能力!*

如承喜爱,感激不尽~

云啊云啊,你要飘到哪去呢?遇见周翔,帮我告诉他,要他早点回家啊。

晏明修从身后环抱住周翔:“翔哥。我最近心口总是很疼,他们要带我看医生,我不想去。”

周翔笑了一声:“哦,你这种人还有心啊。”

晏明修把他抱得更近了一点:“你让我干什么都行,你别不要我。”

周翔道:“别什么都听我的,我让你死呢?”

晏明修毫不迟疑地道:“那我就去死。只要你能高兴。”

周翔仿佛突然哀伤了起来,他翻过身来,轻轻地摸着他的脸。

卧室里很黑,晏明修看不清他。

“明修,无论我多恨你,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他在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降生了。他还没出生之前,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地震。他的母亲是晏德江的儿媳,晏飞的妻子,然而在那场地震中也不得不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坐在葡萄架下躲避。

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倍受期待地降生之后带给了全家无尽的喜悦。祖父要他修身洁行,为他起名“晏明修”。

那是1976年9月6日,距离他遇见周翔,还有十八年。


他的大哥大他十六岁,对他如兄亦如父。从他很小的时候到长大,他很多事都依赖着他的哥哥——他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是哥哥接送上下学。他天真幼稚,并且在他家严格的家教和被保护得很好的环境下,一直保有一份不合时宜的单纯直到去世。他两三岁,牙牙学语,哥哥说一句“改革开放”,他也跟着说,一边拍手一边笑,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不同。家里人都很爱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,也没有打算将他培养成一个多大的人物,因此虽然家教甚严,但都尽量地娇惯他。妈妈一天一天地抱着,严肃的父亲也会拿着拨浪鼓逗他。

直到他十三岁,他虽然有些骄矜,都是爱笑的。


那年家里的大人都如临大敌,而他却毫不知情,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消息,可是也不确然。但父兄不让他去长安街玩,他是有点烦闷了。在军区大院里待着腻歪,他吃过晚饭偷偷顺着墙根溜出去,连执勤的兵也没有发现。

他顺着街走着。父亲和哥哥不允许他在最近出门,然而越这么说他反而好奇心越重。

有些路灯不亮了,他看去才发现灯泡碎在地上。他愣了一下。此时天是黑的,然而远处却一片通明的亮光——那是他在读的育英学校,学校前拦着铁丝网和路障。他急忙跑过去看,路边零散着满地的玻璃片。许多人举着火把,拿着玻璃瓶围着一辆客车,愤怒地叫道:“这种学校为什么还能办下去!我们要民主,我们要公平!”他们一边叫,一边将手中的燃着的瓶子扔到学校门口,零散的木棍熊熊燃烧起来。更有甚者爬上了客车顶端,拿着一根长棍大力敲击着车顶,高声吼道:“我们的人权在哪里!我们的民主在哪里!”

他们的脸孔都很扭曲,不像人,简直和野兽无二。

可怜晏明修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,连动也不敢动。一个学生看见他,朝他扔了个瓶子:“小孩快滚!”他一躲,没被砸中,瓶子里装着用汽油点燃的棉花,砰一声炸开。他跌翻在地上。那是个伏天,他浑身冰凉,张开了嘴,但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
忽然一个学生跑来,大声喊道:“有兵来了!快走!不是警/察!”

众人作鸟兽散,站在客车上的人也急忙跳下。晏明修只觉得身子一轻,已经被一个兵抱了起来。他僵硬地转头看去,晏明绪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,抬手让兵赶紧把晏明修抱回家。

家里灯全亮着,除了祖父和哥哥家人都在等他回来。晏飞站在客厅里,瞪着眼骂道:“反了,都他妈反了。”妈妈立刻拿了大毛巾被将他全部裹起来抱在怀里,姐姐给他斟了杯热牛奶。妈妈不停地摸着他的额头,嘴里道:“把我的孩子吓坏了。”

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只是坐在椅子上打哆嗦。过了足足半个钟头,他才开口,声音还是抖的:“哥哥什么时候回来?爷爷呢?”

晏飞难得露出个好脸儿:“爷爷去开会了,你哥一会就回来了。你赶紧洗个澡睡觉吧。”

晚上妈妈一直坐在床边拍着他直到入睡。

第二天,他从电视里看到哥哥和祖父,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,语气都很沉重。不久哥哥调任到天津,他也被转到了另一个学校读书。

那晚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,他仿佛一天之间就不会说笑了,也不和同学交谈,脸总是冷着。他从此对人这个物种有了一种夹杂着恐惧的厌恶感,很少有人愿意让他去敞开心扉了。那天的冰冷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子里,他变得傲慢又冷漠。


十七岁半他考上了大学。双人宿舍里的室友是个混血,半卷头发的文艺青年,脾气挺不好。也许是美丽的外表都会互相吸引,他们俩在相遇的那一刻互致一笑。晏明修笑只是因为前一天晏飞刚说过“现在的年轻人,披头散发袒胸露背的就搞什么音乐”。但他们就以这种方式相识了,并且成了还不错的朋友。

室友从小在国外长大,喝咖啡玩吉他,颇为小布尔乔亚,当得知他喜欢男人时晏明修也并不意外。开学的第一天看着在台上演讲的力学系师兄眼睛都直了,没事儿时就会去师兄眼前绕几圈,后来打听到师兄在一家写字楼兼职,他就强拉着晏明修去接他下班。

“到底还有多久?”晏明修靠在写字楼门口的栏杆上,手里拿着一瓶山海关,“好热。”

“快了快了。何故说他四点就下班的。”室友姓宋,不断地捯饬着自己的外国名牌西装,“明修,我头发没乱吧。”

晏明修道:“好着呢。”他在此时忽然膨胀起一股压不住的好奇心,欠起半身问道,“欸居寒,你父母不管你……”他没说出下半句,只是扬了扬下巴。

宋居寒道:“我妈无所谓,我爸不行,还是那套老思想。改革开放都二十年了你说他倔个什么劲。”

此时写字楼里正并肩走出来两个人,宋居寒立刻挥手道:“何故!”

何故有些惊讶道:“居寒?你怎么在这儿?”

宋居寒快步到他身边,说:“我和明修正好出来,顺路来你单位了。我刚才看到一家不错的粤菜,今天晚上咱们去那里吃吗?”

何故点了点头,对旁边的人道:“那周老师,我先走了。”

“行,明天你来就可以直接入岗了,”旁边的人看起来三十左右,并不很好看,然而颇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感,五官很温柔,“你有朋友在,我也不打扰了。回见啊小何。”

宋居寒一边给晏明修打手势叫他快走,一边缠着何故问:“那是谁啊?”何故无奈地解释道:“岗前培训的老师啊……你不是要吃粤菜么,快走吧。”


晏明修也不知道要去哪儿,于是就跟着那人走了一段路。那个人背影挺拔又清瘦,极是好看。那人回过头来看着他,对他笑了笑,一口北京话:“您贵姓?”

晏明修不知怎的,忽地从心中升腾起对面前这个人的信任。这种情感他缺失了十多年了。他道:“免贵姓晏。晏明修。”

对面那个人伸出手来:“我叫周翔。飞翔的翔。”

周翔一直在打量他,眼神里有不容忽视的炽烈和暧昧:“那,明修——可以这么叫你么?你想去哪儿?我要回家了,你总不能一直跟着我走吧。”

他的眼神愈来愈热了,仿佛在透过晏明修的涤纶衬衫看什么似的。

晏明修直视着他的眼睛,他似乎看出来了:周翔是个同性恋。但他不知为何,还是回答道:“……我也没处去,去你家吧。”他隐隐有些兴奋:也许一些东西要在今晚变得不一样了。

他无比清楚地记得那个傍晚,未落下的太阳洒落的余晖和蝉鸣。天气很热,吹过的风都是温暖干燥的。手里拎着那半瓶山海关,从冰柜里拿出半个小时却仍然冻手,冒着橙子味儿的气泡。他的喉结在白净纤瘦的脖颈上下动着,说了一句他这辈子都不后悔的话:“去你家吧。”

第二天回到宿舍后他在日历上圈了个红圈,1995年8月19日。从此算起,他花了四年的时间,谈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。


周翔的家是单位分的七十平米的小偏单,门口用红纸贴了对联,写道:“人寿年丰福满,花红柳绿春浓。”

桌上放着一张《胭脂扣》的碟片,旁边打开着一本《黄金时代》。

晏明修道:“你看王小波?”

他对现在流行的作家都不感兴趣,王小波和李碧华对他没有丝毫吸引力,因此口吻里不自觉地有点嗤笑之意。周翔听出他不喜欢,连忙走过去将那本书和碟片收起来:“随便看两眼罢了。”

周翔让晏明修去洗澡,他去衣柜里翻出两套大点的衣服放在浴室外的小凳子上:“你穿这个吧。”

他自去做了些饭,晏明修也刚好洗完,头发湿湿软软贴在脸上,睫毛雾蒙蒙的,脸颊醺红,双眸带涩,特别可爱可怜。


周翔做的饭很简单,但味道着实不错。晏明修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就在想,日后要能继续吃到周翔做的饭才好。

周翔拾掇了厨房,和他坐在一起,慢慢地伸出手去,环住了他的后背。

晏明修看着周翔的眼,任由他环抱住自己,将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。

周翔的嘴唇很软。他们就这么双唇相贴,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。

半晌周翔笑了起来:“第一次和男人做?”

晏明修诚实地供述:“第一次做。”

周翔笑出了声,揽着他的脖子:“那哥哥教你。”

周翔的手摸上了他的衣扣。

周翔的身体很热。他抱住他,像抱住

了一团火。

他看到了。他摸到了。

他吻到了。


第二天他没有课,周翔给他煮了碗面,他洗了澡,清清爽爽地回宿舍。宋居寒正在床上坐着看书,见他回来,就把书放在膝盖上。

“哟,夜不归宿了?哪玩去了?”

他想到昨天的事,不自觉地微笑起来:“不告诉你。”

宋居寒哼了一声,继续拿起书:“倒霉德行。”


后来他又几次去周翔家过夜,周翔对他这么个俊俏少年实在是爱如至宝,甚至连钥匙都给了他一把。他用食指勾着那件小小的银色钥匙,忽然觉得有周翔这样的人当床伴是件很不错的事。


他过生日前一天,姐姐来学校接他。车上坐着是他姐姐,刚从法国回来。穿着真丝荷叶边连衣裙,烫着流行短发,见他上车,随手递了袋摩尔登糖,垫着一包万宝路一并给他:“明修,生日快乐。”

他顺从接过,将烟揣进腰间,拆开糖尝了一颗:“这也太甜了。我不乐意吃。而且姐,大哥抽烟,你把我俩记混了。”

晏明媚拿纤纤玉指戳着他的额头:“没良心的,我还觉得你是个大人了,专门惦记着你给你买的。”

晏明修撇撇嘴:“我还不知道我就是托您对象的福,哪怕是赚个零嘴儿呢?”看姐姐脸颊泛红,赶紧往回找补,可说出来的话一样不让人爱听,“得了,我就当净饶一包糖带盒烟,改天给同学分了,也落个人情。”

晏明媚哼了一声:“小兔崽子还懂个人情呢。”

晏明修笑。他将糖和烟装在包里,忽然想到周翔:许久不见他,明天可以去他那里,把糖也分给他些。

到家饭毕,妈妈取出哥哥寄来的信和礼物——是一款摩托罗拉出产的GSM手机。这东西着实奢侈,他的同学们别说用了,连见都没见过,大部分还在用传呼机。他足足领先了同辈人四五年的工夫,想也想得到晏明绪弄它来实在费了些波折。

然而晏明修这个人讨厌就在这儿了,别人一片真情真意送来的东西,他绝不当好的使,但假若这东西某天丢了,他又要费尽心思,寻摸一个一模一样的来。因此他也没表现出惊喜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将手机收在书包里了。


妈妈和他坐在一起,抚摩着小儿子英俊的脸和宽阔有力的肩背,爱怜地问他最近过得如何,有没有交上朋友。

他嘴里刚冒出来个“宋”字,妈妈就皱起眉头:“又是宋居寒,都一年了,就只认识个宋居寒?”

他的脑海中猛然掠过一个人的身影:“认识了新朋友的,叫周翔。”想想又补上一句,“妈,我明天晚上和朋友吃饭,不回家了。”

妈妈其实有点失望:“没认识个女同志?”不过还是挺欣慰,毕竟她对晏明修能交新朋友这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,现在交了新朋友,还能聚餐,已经是不胜之喜了。


翌日起床,他翻了翻课表,见没有专业课,干脆托病请假,早上就去了周翔家。

他没有用钥匙,先敲了敲门。周翔今天轮休,居然真的在家。

“来了。哪位啊?”脚步由远及近,周翔打开门,见是他在门口站着,惊喜地低呼道:“呀,你!”

周翔将晏明修拉进门:“你快请坐。今天热着,我正切西瓜,你来一块吗?旱秧脆沙瓤。”

晏明修瞧着周翔的白汗衫,闻到他身上果然有香甜的西瓜味。他又拿乔:“我不吃沙瓤的,太熟了。”

周翔无奈地笑了:“那你想吃点什么呢?想吃雪糕吗?楼下有卖的。”

晏明修不太高兴地道:“别拿我当小孩儿照顾。”他将糖翻出来,“我姐出门买来的糖,我不乐意吃甜的,你吃么?”

周翔笑着接了,道:“真漂亮,多承你的好意。不过今天你来就为了给我送包高级糖?”

晏明修的脸微微发红,有些赧然。他不太敢承认他确实是想让周翔陪他过生日的。他低声道:“我今天过生日。整十九了。”

周翔惊讶地张开了嘴:“天,你也不早说!家里没招待的东西了。”他看了眼表,“下午没课?所幸天还早,咱俩可以从天安门遛过去,西直门那儿有个面馆,做寿面可是好吃。”

他说了这么多,发现晏明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时,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,眨了眨眼。

“明修,”周翔清了清嗓子,“我能追你么?”

“我好像真的挺喜欢你。”他有点紧张,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蜷起来的食指。

晏明修不置可否,抬起了下巴,又拿出一副骄矜的样子:“可以啊。你来试试追我吧。”

周翔换了身衣服,拿着一台小相机出来了。他牵起晏明修的手:“走吧。我现在就开始追你。”

晏明修是真没当真。可是周翔真的当真了。他的眼里冒出来一种令晏明修无法忽视的兴奋。他不禁开始揣度周翔是不是真的想要追他呢?但怎么会有人不过和别人过了几次夜就要生死相许了?

越想越乱。他摇了摇脑袋,不再寻思了。


天安门广场人不是很多,能让他们找出一块干净地儿来照相。周翔拜托了一位路人为他俩照张相。日光正照着晏明修的眼,晏明修不太耐烦,周翔拉着他的手劝:“很快的,就是照张相。”

看周翔欢喜地摆弄着照相机,晏明修也不禁笑了一声:“没想到你对这个还有研究。”

周翔道:“有什么研究,这就是穷人乐而已。”

后来周翔去照相馆将照片洗了出来。俩人在相片上挨得很近,周翔在笑,而晏明修皱着眉。


我们说过,晏明修这个人不肯珍惜东西,对感情也是如此。周翔何其珍重晏明修,言听计从,百依百顺。而晏明修在心情尚好时,还能够好声气的和周翔一起准备晚餐,甚至在中秋节那天买了一篮顶盖肥的闸蟹来,还亲手帮周翔蒸上。但他要是有些什么事,哪怕是和周翔正共进晚餐,他也会立刻抽身离开,徒留周翔一个人在家里收拾那一桌子剩菜。更过分的,就是非要在学校外和周翔接吻,忽然有同学过来,晏明修一把将周翔推开,差点让他摔倒。

可是周翔在对待晏明修上永远有无尽的耐心。周翔本来和晏明修约着在过年前一起吃顿饭,晏明修也应许了。但那天晏明绪回京,妈妈让他必须回家,他根本就没告知周翔,直接放了鸽子。再出门就是过完年了。他未尝没有愧疚之心,拎了几盒别人给他家送来的上等礼品,到周翔家里时周翔正在洗衣服,湿着手来给他开门,嘴里还含着一颗他上次送的摩尔登糖,周翔说过他很爱吃。周翔丝毫没有怪罪他的意思,小心地从一个缎面的小盒里取出一串红木手链:“这是我前几天去红螺寺里求的,保佑你平平安安。”

他愣愣地戴在了手上,面前是周翔温暖的笑容,他好像有那么一刻,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卑劣。


【人生只似风前絮,欢也零星。悲也零星。都作连江点点萍。——王国维】

他们被发现的那天晏明修不敢回忆,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那个夏天北京的太阳很毒很辣,照得人抬不起头来,只是匆匆赶路。

那天他们照旧在学校门口相见,周翔手里拿着一束花,红蓝相间煞是好看:“我看路边新开了家花店,虞美人开得好,给你买了几朵。人家说时兴送花。”周翔将带着露水的花瓣展示给他看,“那些蓝色的花,他们说是蓝花楹,反季节栽种,比普通的贵了不少呢。”

晏明修接过,顺势把周翔压在墙角,和他相换一个吻。正情到浓时,忽然听见一道娇俏女声,可在他们耳里不亚于晴天霹雳:“晏明修你在干什么!!”

他如被雷劈,惊惶失措,花束迅速地塞回周翔手中。他不用回头都知道,是他姐姐。

晏明媚怒气冲冲地走上来,推开晏明修,先给了周翔一个耳光。

周翔惊愕地看了看晏明修,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单手叉腰的泼辣小姐。他从无和女性计较的习惯,现在也只是蹙眉询问:“姑娘,你这是……”

晏明媚尖声叫道:“别姑娘这姑娘那的,我说晏明修最近怎么不回家了,好啊,叫你个公狐狸绊住了!”她扯着晏明修的衣领将他拽过来,晏明修脸色铁青,“你今天好好给你姐姐说说,你瞧上他哪了?!”

她声音很大,路人纷纷侧目。

晏明修实在忍无可忍,怒道:“姐,你哪来这么多话!”

晏明媚怒意更盛:“好小子,学会堵我话了,专敢和我犟嘴!你俩现在就跟我回家,跟爸妈说道说道!”

晏明媚是坐专车来的,勤务兵就在车上。周翔无法,只得跟着晏明修一起上了那辆车。

晏明修上车后坐的离周翔很远,周翔手里捏着那束花,悄悄看向晏明修的脸庞。

他的眉目依然是这么英俊,嘴角紧紧地抿着,脸色冷得要掉冰碴,双手成拳,放在膝上。

周翔在心里叹了口气。他看着前座穿着军装的勤务兵,又扫视着价值不菲的皮座,轻声开口:“明修……”

晏明修冷声道:“闭嘴,别说话。”


车拐进一个军区大院,里面是一座四层小楼。晏明媚穿着高跟鞋,噔噔噔地快步进门,不知道她和父母说了什么,不一会儿屋里传出了一道震怒的雄浑男声:“晏明修,滚进来!”


客厅里坐着上了年纪的一男一女,此时周翔才缓过味儿来:晏明修原来是军/人世家。要是他早知道,说什么也不会和晏明修扯上关系。

晏飞根本没分给周翔一个眼神,只看着晏明修冷哼:“听说你搞了个男的?”

晏明修不吭声,周翔皱起眉头。

晏飞继续质问:“多久了?你决定要成为同性恋了?”

“我……”晏明修一抬头,晏飞的眼神像刀一样飞了过来,差点是把他活剐了一般。

他在晏飞的眼神威压下退缩了。

晏飞说:“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,你喜不喜欢他?!是也不是,说!”他暴怒,一脚踹翻了茶几,晏夫人在旁边拉着他的手劝他。

晏明修低着头,最终怯懦地小声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晏飞怒道:“你他妈有没有点晏家人的样子?好么样的又弄出这个病来!”

周翔脸色涨红,不敢置信地看着他,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:“同性恋不是病。”

晏飞怒吼道:“没你的事!晏明修,给我把腰板挺起来!问你话呢!”

晏明修后退了一步,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,那种恒久的恐惧又从他身体深处泛了上来,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黑色的夏天。他的头像被人重锤了一样:“我,我不知道,我没答应过。”

周翔的目光转向了晏明修,那完全是一种失望、愤怒的眼光。他本来盼望晏明修是有点担当的。晏明修低下头去,不肯和他对视。

晏飞挥了挥手:“叫人把他弄走吧。”

周翔走出了几步,忽然返回来,脸色很惨白,指着茶几道:“花,还给我。”

勤务兵将花束拿给他。

周翔木然地拿着花走出了大院。他一出门就狠狠地将花踩在脚下,丝毫不顾地走去了。

一辆车飞驰而来,将花束碾进了尘土里,同时碾碎了周翔一颗真心。


三天之后,晏明修被塞进了去往法国的班机。晏飞让他去巴黎一大修习法律。

宋居寒来送他,说:“我特来欢送你,小同学多加努力,学成报国啊!”

晏明修轻轻把脸扭到一边,低声开口:“别贫了,居寒。”

他现在不知道未来怎么样,也不知道周翔怎么样了。妈妈天天哭,让他留学回来之后就找个女生结婚。

他乍然发现,见不到周翔,感受不到周翔温暖的怀抱,也看不到他的笑容,让他抓心挠肝的难受和痛苦。

他不得不承认他看不上眼的那个作家王小波说的是对的:人的一切痛苦,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。

他在法国除了读书就是给周翔写信,可是晏飞派了两个人专门看着他,信根本无法寄出去。他花几千块钱买摩尔登糖,预备回国时送给周翔。

他在那两年里反复地思考着怎么样才能既摆平了晏飞又能挽回周翔,直到有一天,他突然觉得: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大事。

他想:要是那时候承认喜欢周翔,承认就是同性恋,又会怎么样呢?顶多被晏飞打断一条腿;可是周翔会更爱他吧。

他决定了,回国的第一件事,无论怎样,他都要给周翔买一束花,亲口告诉周翔他很爱他,哪怕是被晏飞打断了肋骨也要这么说,还要告诉周翔,这次换晏明修来追他。


两年之后,耐不住晏夫人的哭闹,再加上晏明绪也已经回京,晏飞终于让晏明修回来了。这两年内晏明修都没闹什么幺蛾子,于是晏飞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:他当时是鬼迷了心窍,现在终于长大了,绝不会再有和男人过日子这种想法了。


【我对死亡感到的唯一痛苦,就是不能为爱而死。——马尔克斯】

晏明修连转机带坐飞机花了二十个小时,他整整一天都没睡觉,刚出了机场立刻就去了周翔家。天挺阴,他得抓紧时间。他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捧开得最好的花。店主说那花叫令箭荷花。他不懂还有什么花语,拿了花便走。

周翔家门口仍然贴着那两条红纸,都有点泛白了。

他敲了敲门。

“来了。哪位啊?”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。晏明修十分错愕,这绝不是周翔的声音,难不成周翔在他离开后和其他人好上了?……这绝不可能!

那个年轻人打开门。他穿着工作装,胸前的小牌上写着兰溪戎。他上下打量一眼晏明修,说:“你是晏三公子吗?你找哪位?”

晏明修道:“我找周翔,你知道他在哪么?”

年轻人说:“他啊。在沁园里躺着呢。”

晏明修一怔:沁园是北京一所公墓。

年轻人道:“他的后事是我处理的,房子现在也是我的,你有什么话问?”

晏明修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尖锐疼痛,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慌和暴怒,叫道:“你他妈胡说什么!”

“我胡说?!”兰溪戎上前一步,揪住晏明修的衣领,“你挨千刀的,晏家把他是同性恋的消息散布出去,他的公司知道了,他被开了。他找不着工作,背井离乡去河北,路上出车祸了,肇事者逃逸,现在还没逮着呢。”

他放开手,晏明修踉跄几步向后退去,撞在墙角。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,只有兰溪戎的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尖。

“我也纳闷了,同性恋有什么错?周翔就是个小文秘,最好说话,从来不得罪人,和你们权势通天的晏家远无怨近无仇,不是你杀父的仇人灭祖的冤家,一辈子唯一的错处就是爱上你了!我和他说要不就给报社写封信,把这事说出去,好歹的工作都没了,蚂蚱临死前也得蹦哒几下呢!”

兰溪戎冷笑道:“他还以为你是什么不经世事的孩子呢!他还疼呵着你,说你小,怕你挨骂。他心眼儿怎么那么好呢?”他骂累了,停了一下,继续说,“你们家何苦把他弄得工作也找不到,衣食也无依了?他哪是被车撞死的,他是被你晏家活活逼死的!你们晏家这样行事,不怕他人齿冷吗!


晏明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区,怎么走到沁园来的。他胸口一直堵着一口气,稍微呼吸就心口疼。

雨已经开始下了。他买了一把伞,每个墓碑都弯下腰去看,最后在边角里,发现一块墓碑写着“周翔”两个字。


来来往往的扫墓人听见一个青年在哭。

这个年轻人哭得实在声声泣血,痛彻心扉,纵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旁边来扫墓的人,也顿觉凄楚;但他在哭声里间杂着的叙述又实在温存,因此旁人也猜到他许是丧偶了。

他完全站不住了,半坐半跪在墓碑上。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小折叠刀,左手用力地摁着石碑,指甲也要嵌进去。他一笔一画地刻,雨浇在他脸上,他看不清,便拼命地拿手去抹,把眼泪也抹出来了。最后终于刻好:

未亡人 晏明修

雨越来越大了。他的伞早不知敧斜到哪里去了。他的脸上泪痕与雨水纵横交错,雨把他的额发打得湿软。以前周翔最喜欢他的洗澡后软软的头发。

他拥抱着墓碑,像拥抱着他的爱人。

周翔是否也同他一样伤心地哭过呢?

他说:“翔哥,也许死的早才是好事,活的长反而受罪。”

他说:“我对不起你,你不必说原谅我。”

他说:“我爱你。”

周翔永远也听不到了。他再也不需要听到了。

他短暂而悲惨的一生,少失怙恃,考上一所不错的大专,然后分配工作,认识了那个青年。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晏明修,晏明修回报他的是危急关头的背叛,剥夺了他安稳在京生活工作的权利,以客死他乡为结束。

邻里同事都评价他是个好人。可是好人的结果,大抵也就如此了。


晏明绪在周翔的墓碑旁找到了他的弟弟。浑身湿透的、蜷缩着高大身子的二十三岁的青年,抱着一束令箭荷,用痛苦迷茫间杂着畏惧的眼神看着他,惨白的嘴唇翕动着,低声虚弱地,代替十三岁的他求告着:“哥哥,救救我。”

这个青年和十年前在路旁摔倒的男孩的影像重叠在一起,还是那样弱小无助。不管他多大,在晏明绪眼里,他也只不过是需要照顾的小男孩罢了。他闭上眼睛,痛心疾首,浓烈的晕眩感袭上,险些站不住。

晏明修被带回了晏家。正值夏天,妈妈怕蚊子咬他,为他喷了花露水。

是隆力奇牌的。

周翔的花露水一直是隆力奇牌。这个清新得让他心碎的香味他又在家里闻到了。他把门反锁,在卧室独自砸了两瓶。迷醉的浓香弥漫开来。晏夫人敲了半个小时的门,晏明修方才打开,泪眼迷蒙地小声嘟囔:“这是他用过的。”晏夫人闻着这扑鼻奇香,心痛如绞,当晚就把家里所有该牌花露水收了起来,统一换了另个牌子。

什么都能让他想到周翔。他翻箱倒柜,只为了寻找出一张照片。

他真的找到了。从此他的生活就是目不交睫地看那张照片,看啊看啊,永远也看不够。

因为上面是周翔啊,是笑着的呢。

晏飞嫌他像废人,一把将照片从他手里抽出来,大力团了几团,扔进了还燃着的壁炉。晏明修像被激怒了的豹子,凄惨地低吼着跳了起来,他扑到壁炉前,丝毫感觉不到热浪一般伸手去将那张照片掏了出来,拍灭了火焰。他的手上立时起了一片燎泡,他却恍若不觉,将照片慢慢地展开,还好周翔依然在那里,微笑地看向他。

晏飞狠狠地道:“晏明修,我看你是疯了,你看你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!”

“操/你/妈!”晏明修眼里迸射出无尽的怨愤和悔恨,恶狠狠地怒吼,“操/你/妈!”

他想起了周翔那天就在这里,被晏飞呵斥时惨白的脸。

时至今日,他能做出的对暴戾的父亲、懦弱的自己的所有反抗,也不过骂一句街罢了。而且这句粗口非常不妥,遑论对象还是他已去世的祖母。

晏飞脸都青了:“我他妈供你读书,你就读出来个这个!”抡圆了胳膊,左右开弓,给了晏明修俩耳光。他是部队出身,劲儿很大,晏明修直接跌坐在地板上,眼前直冒黑花,脸迅速地肿得很高,连嘴都张不开了。

晏明绪也不敢出声,只好把晏明修扶起来,将他扶回房间。

晏明修拽着他的衣角:“哥哥,翔哥会不会讨厌我?”

晏明绪不知道他此语何来,只是安抚道:“不会,不会。我们明修招人疼。”出事时他还在浙江,如果他在家,断断不会让晏飞做出这种事。只可惜没有如果。

晏飞的偶然一个想法,断送了他的孩子。

【一壶浊酒尽余欢,今宵别梦寒。——李叔同】

晏夫人让晏明绪住在晏明修的旁边屋,好随时看着晏明修;直到两个月后他露出“正常”的态度,晏明绪才搬回了楼下。

到快跨年时,家里只剩下兄弟俩。晏飞夫妇和晏明媚去给晏德江过节。

只留下晏明绪和晏明修在家。晏明绪听得到楼上传来哭声,他哭得那么伤心,整整哭了一天。

晏明绪担心他,要进门看看他,门被驳着,晏明修的嗓子彻底的沙哑了:“别进来。别管我。”

如果晏明绪敏感点,他当时就可以发觉出不对。只可惜他最近两个月实在是被晏明修折腾得困倦不堪,还以为晏明修在照常发脾气。家里的所有尖锐物品都被包了起来,所有的窗户也被锁上,而他从小教给晏明修的一件事就是“无论什么事都不值当自杀”。所以他也没有想到,只是温声通知了晏明修晚餐在门外,就下楼睡觉了。

半夜有脚步声从晏明修的卧室传来,接着晏明修打开了门,继续向楼上跑去。

晏明绪立刻起床,追着他向楼上去,边喊道:“明修,你去哪儿?”

晏明修不回答,快速地跑到了顶楼,随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,玻璃哗啦啦清脆地落在地上:他用身子撞碎了顶楼阳台上的玻璃门。

夜色正好,因为马上要跨世纪,北京万家灯火齐齐地亮着,晃着他的眼。

晏明修喃喃:“如果我死了,你能高兴。……得要他们把我和你葬在一起。”

他的身上、头发上都是玻璃碴子,裸露在外的皮肤有许多细细碎碎被划破的伤口,看起来很滑稽。但他的脸依然完好,任谁看了都想夸一句“着实美貌”。

周翔最喜欢他的脸。所以不能划破。

晏明绪已经追了上来,已经顾不上他身上的玻璃,一边低吼着“你疯了”一边伸出手去要抓住他。

晏明修大声地喊道:“哥,谢谢你。我去找周翔了!”

周翔站在他面前,对他笑,还伸手,要抱他呢。

他迫不及待地投向周翔的怀抱。


他猛地蹬了一下阳台的边沿,像只鸟一样飞了起来。他这几天瘦得不像样,白色睡衣很空大,飘在空中,瑟瑟地颤抖着,像翅膀。

这是1999年12月31日。他遇到周翔四年,失去周翔三年,距离他和周翔重逢,还有一秒。

远处响起庆祝2000年的礼炮。

END

后来人们在他的怀里发现了一张照片。那张照片有点边角被烧焦了,看得出来曾经被团起来过又重新展开。

他和另一个男人合照,挨得很近,他没有笑。反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:“1995.9.6 摄于天安门广场 周翔赠 望惠存”

———

你猜那个失去了幺子的富贵家庭怎样了?

他的哥哥,也是目睹了整件事发生的人,惊忧成疾,不久病逝。

他母亲先听见没了最疼爱的小儿子,又听见没了最得力的大儿子,整整哭了三个月,哭得眼泪都哭不出来。父母离婚了,姐姐跟随母亲离开了北京。

只有一个人,他的爷爷,常胜、睿智的将军,先丧幺孙,后丧长孙,儿子离婚,经历过这么多的挫折,却还康健地活着。

他亲手为两位孙子择了墓地。

至于晏明修所谓的遗愿——和周翔合葬,谁会管他呢?他是晏家的孙子啊,怎么可能和平民葬在一起?

再说,谁会听一个死了的同性恋的话呢。



*北京育英学校是著名的机关学校。

*山海关是上世纪流行汽水,甚至是国宴专用。

*北京大学不开设土木工程系,并入了清华大学,所以把咕咕安到力学系去了。

*红螺寺:北京寺院。据说很灵(。)

*虞美人:花语:生离死别、忠贞等候;蓝花楹:花语:宁静、遥远、冷淡。

*令箭荷花:花语:追忆。

幸好我们所生在的是一个宽容时代,但愿所有补偿都来得不晚。

谢谢看到这里,欢迎留下评论。过几天更《育儿手札》和《我和晏老师先婚后爱了》的番外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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